家乡的野竹

家乡的野竹

家乡的村庄镶嵌在浙西南的丘陵山区，有山峦叠嶂、峻峭巍峨的山峰，有险峻的悬崖峭壁和怪石嶙峋，亦有温尔的低丘缓坡。智者乐水，仁者乐山，高山总是象征着博大、稳重、深沉、坚定的胸怀与气度……当然，“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象征的内容也有所不同。村庄的老屋开门就见山，开后门也见山。但凡是崇山峻岭，交通曾经毕竟是不便的。因而便诞生了北山愚公，他召集子孙三人用原始工具锄头、畚箕，欲削平挡住门前去路的太行、王屋两座山，结果被河曲智叟讥笑为自不量力。然而，愚公万万没有想到，假如放在今天，他眠一觉醒来时，太行、王屋两山就被挖掘机、推土机、TNT炸药搞没了。愚公的精神可以古为今用，其他可以继续生锈。

走入村庄，进入眼帘的是山崖上一片片、一丛丛、一簇簇葳蕤的野竹，随微风摇曳。野竹生长在有岩脉的山上，也就是说喜欢生长在有悬崖峭壁的山坡上。野竹一般如拇指粗，一般2、3米高，枝条为5厘米左右不等节生，根部疏，梢部密；枝条又分小枝条循环节生；叶片如长形的瓜子在枝条密集分布；野竹与枝条及分枝皆空心。

微风轻轻拂来，野竹便和着春风扭动起来，好像触动了它的柔软。这样的柔软体态，仿佛是从村庄小山溪里那甘冽的水中浸泡出来一样。那一摆一动、那身姿，宛如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的女子，似水柔情，风情万种。

然而，家乡野竹还有韧劲十足、坚定不断、矢志不渝的品质。不管骄阳似火，还是数九寒天、刮风和下着滂沱的大雨，它都保持常绿，常青不衰、不掉一枝一叶；即使被冰雪压弯身躯，枝头已俯大地，但它依然坚定不断，纵然断裂也连着筋，只要出来红太阳，没有断裂的野竹便抖抖困顿、压力，扬起头颅，又是挺拔的形象了；生长多年的野竹，竹质也很硬。

正因为家乡的野竹既有柔软也有坚硬，才坚不可摧、才屹立不倒。记得悬崖处会长出野竹鞭，因为悬崖处土薄或无土，便长成节密密的野竹笋，老熟了以后便成为韧劲十足的竹鞭，有的一米多长。我读小学时，同学们会到山上挖来这竹鞭，献给老师当教鞭很理想，柔软又坚固。教鞭（竹鞭）指着黑板的拼音字母，老师念曰：啊，喔，鹅……若有学生不认真听讲，老师拿起竹鞭（教鞭）“啪啪”抽打教案桌，刹那间止住了交头接耳；若有同学们像鸡啄米，老师拿起竹鞭来到跟前“噼噼啪啪”抽打书桌，同学们立即正襟危坐，但教鞭都没有断裂过。

每年的4月底和5月份，野竹笋便开始摇摇欲试地拱出山坡的泥土，前前后后、陆陆续续地按捺不住激动，从黑暗的地层内奔涌出。

家乡人称野竹笋为山竹笋，一般手指粗。它细致鲜嫩，色泽洁白，壳薄肉厚，营养极其丰富。母亲说，吃山竹笋不会伤胃，上面没有毛，而毛竹笋有毛，烹饪不好，吃了就会伤胃。我剥山竹笋时看看真的没有长毛，光滑玉洁，如雪肌肤。年少时，我天天折山笋，为三餐平添了珍馐佳肴。我老屋的后门就是山坡，有野竹、有山竹笋。早晨要起得早，否则被人捷足先登，扫荡一遍，步人后尘，收获肯定寥寥无几。晨曦，拿上小锄头，到了后门山坡，只见草丛间、灌木边，斜坡、地坎、小地坪上，有的刚从泥土中冒出尖尖，有的已尺把长……一支支鲜嫩嘟嘟的，活泼可爱的，向我纷至沓来。折来的山笋，然后用藤条绑成一捆捆，乐颠颠地背回家。

家乡人在立夏前后从古到今，都有焖豌豆饭吃的习俗，放腊肉、豌豆，放按比例掺和的普通大米与糯米，还要必须放山竹笋，这样的豌豆饭才鲜香、美味。那时，也要经常干剥山竹笋壳的活，尽管不喜欢，而喜欢折山笋有趣，但为了吃笋、为了减轻父母劳动负担，还是要干的。先用刀斜削笋梢，再用手指卷起梢壳，来剥掉笋壳，尔后袒露出一支支冰清玉洁，码放在竹篮里，因为数量多，一双手常常要疼痛呢。那时，吃的最多的是竹笋清烧，或烧汤，快熟时撮一些芥菜咸菜放入，味道鲜上更鲜，且带点酸香味，撩拨起人的味蕾。

提到咸菜，让我忆起母亲娴熟制作芥菜咸菜了。每年的4、5月份，是芥菜收获的时候。阳光灿烂时，是制作咸菜的好时机，父亲在菜地里割倒芥菜，放小山溪的水里洗净，然后用簸箕挑到晒场，摊出晒簟，母亲搬来砧板放在晒簟上，脱掉鞋子，蹲坐那里，用刀切碎芥菜。切完后，在晒簟上把切碎的芥菜摊均匀晒干。等晒得半干半湿时收回到家里。装进坛坛罐罐里，撒一些盐，用手掌和木杵夯实，密封半个月或更长时间腌制。当吃时打开坛子搂出咸菜时，顿时芥菜的香味、咸菜的酸鲜味，氤氲着，弥漫老屋周围，味觉闻觉皆得到滋润。现在想想我都舌下生津。而这些年母亲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没有像模像样地制作这芥菜的咸菜了。

如今，每当到了4、5月份，在菜市场，或巷弄里也有摆放着一捆捆山竹笋售卖。我看到这些非常熟悉的山竹笋，眼前就会浮现出家乡村庄的山崖上一片片、一丛丛、一簇簇葳蕤的野竹。而它的柔中有刚，刚中有柔一直在我的心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