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何去何从

一

背着女儿月月，拎着菜，胳肢窝下面还夹着给月月刚买的棉衣，小兰感觉不堪重负，挣扎着逃离熙熙攘攘的集市，终于挤到一个旮旯里面，艰难地喘着粗气。

月月可能是被捆得不舒服，一直嘤嘤地哭，小兰听到这些更加得心烦意乱。蹲下来把菜放在地上，然后把衣服放在菜上，一只手回过去拍拍月月，再用另外一只手背擦去额头的汗珠。

“小兰？”

突然听到一声呼唤，小兰浑身忍不住一颤，她赶紧背过去，面对着墙。额头的汗珠更加紧密地滚落出来，流到唇边的时候，小兰干裂的嘴唇忍不住抿住。她品味到的这不仅仅是汗水，还有抑制不住流下泪水的苦咸。

“小兰，是你吗？”

小兰颤抖着蹲下，把衣服夹好，拎着菜，然后咬紧牙，硬撑着站起来，仓皇地溜着墙根往外走。小兰知道他是谁，但她就感觉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二

他是大刚，是小兰的前夫。

小兰四年前认识他，是通过媒妁之言。那时的小兰刚刚十八岁，出落得十分高挑，面容如花，十里八村的媒婆都过来帮她说媒。但小兰都不想见，她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他就是村东头的李华。李华品学兼优，现在正在上大学。他们曾经是初中同学，当李华出发去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偷偷地确定了恋爱关系。

但这种恋爱小兰却怎么也不敢跟父母说。父亲其实是继父，自己的亲生父亲在她刚刚出生就去世了。可怜粉嫩可爱的小兰还不会说话，就被扣上了克父的大帽子。母亲悲伤之余，带着小兰改嫁给现在的父亲，之后又生育了两个男孩，小兰彻底成为多余的。母亲也不敢为小兰多说话，重男轻女的父亲一直不喜欢小兰，在母亲的坚持下，小兰熬到了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李华走后，小兰跟他失去了联系。家里穷，还没有装电话，也不能写信。只有那绵长的思念，侵蚀着小兰的心，让她在泪水和回忆的陪伴下，期待着李华放假的日子。

三

媒婆来得多了，小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终于惹怒了父亲，他原本想，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凭着好相貌，可以出嫁到有钱的人家，也可以让自己吃香喝辣。但小兰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看上的那些人家，小兰逐渐变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临近过年的时候，父亲又托人给小兰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个很富足的家庭，只有一个男孩，在镇上做买卖。单凭这一点，父亲就背着小兰答应了相亲，然后逼着小兰母亲带着小兰去。

小兰不明所以，跟着母亲去赶集，到了集市却发现，有一个男孩子等着她。母亲见状就匆匆地躲开了，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小兰，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男孩就是大刚，他对出水芙蓉一般的小兰一见钟情，把小兰的抵触沉默看成纯情。小兰怕母亲被父亲责备，也不敢立即回绝。战战兢兢地相处了一会儿，甚至都没敢仔细看大刚，就借口要找母亲匆匆地走了。

几天后，小兰根本就不知道的前提下，父亲就收下了大刚家里的两万礼金。这在当时绝对是超高的，父亲喜笑颜开，小兰见状哭着扑在父亲的脚边，恳求父亲退回去，她终于说出来，她爱的人是李华。

听到这些，父亲一脚踢开小兰。“李华，哼，他怎么行？他家太穷了，为了供他上大学，他家已经借了半个村子了，你嫁过去想干吗？门都没有。”听到父亲恶狠狠的话，小兰顾不上心中的恐惧，想着她坚持的爱情，她继续爬过去乞求父亲。

“爸，我非李华不嫁，你成全我吧！我可以去打工挣钱孝敬您！”小兰撕心裂肺地哭喊一点都没有打动父亲，父亲把钱揣起来，回过头对小兰说：“想退婚，这两万想法自己还。”

这真是晴天霹雳呀，两万对于小兰来说，真是天文数字，任她怎么去挣，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挣回来呀！小兰彻底傻掉了。

四

第二天，李华放寒假回来了，小兰看到他约会的暗号，一块放在围墙边的心型石头。趁着父亲中午酒醉沉睡，她偷偷地跑出去。

在村边的小树林里，小兰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李华，她一路狂奔着跑到他的身边，然后一下子扑在他的后背上。但出乎预料的，这后背却满是冰冷。

小兰转到李华的面前，她意外地看到，李华满面愤怒，眼睛充血红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小兰拥住这期待了那么久的身躯，但还没有品味到一丝丝的温暖，就被冷不丁地推开，摔倒在李华的脚边。

“你已经不是我的小兰了，还来干什么？”

“不，你听我说。”小兰攀附住李华的腿，乞怜地摇着。

“我都知道了，你们都订婚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我今天见你就是告诉你，我虽然穷，但我有志气，我不会对你摇尾乞怜。”

“李华，你听我说，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没办法，我都跪下求我爸啦，但他根本就不同意，我真没法子想了，他说如果退婚，就让我自己出两万，我上哪里去找呀！李华，我们跑吧！”小兰泪眼朦胧地看着李华，只要他点点头，她一定会无怨无悔地跟着他到天涯海角。

“不，我才不会要一个屈服家庭的人，你现在是别人未婚妻，我怎么能带你走。况且，我走能走到哪里？我还要上学，还要靠家里供养，我如何去养你？”说到这些，李华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迷茫。

“我可以去打工挣钱，我来供你上学，你带我走吧！”小兰拉着李华的手，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不，我不要，我才不要一个现在都不属于我的人，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小兰，我们完了。”说着，李华狠狠地甩开小兰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华，李华，你不要走，你带我走……”小兰的哭喊没有一点点回应，只是惊起几只麻雀，带落了几片枯叶，仿佛天都在为小兰哭泣。

五

婚后的小兰陷入了麻木，说实话，大刚对他不错，对小兰父亲很多甚至无理的要求都一味满足，办了一个非常豪华的婚礼，宴请了无数的宾客，微微喝醉的大刚依然非常尊重小兰，他感觉到小兰的抗拒，甚至都没有碰她。

三天回门的时候，大刚开的车路过李华的家，李华站在门口一直死死盯着小兰。小兰看过之后，黯然地别过头。

母亲偷偷地拉着小兰的手，问是否受委屈？小兰摇摇头，绝望地说：“妈，我活都不想活。”

母亲使劲抓住小兰的手，“小兰呀，这都是命，认吧！”

“妈，为什么是我，我都不是他生的，凭什么他要出卖我的人生。我如此不幸，他凭什么这么高兴。”

“小兰，你爸爸做的不对，但妈实在没办法，你就好好跟大刚吧！我们那个时候，结婚才见第一面，不也一辈子过来了吗？”

透过门帘小兰看到大刚在拼命讨好父亲，一个劲儿喝酒，父亲看着称心如意的姑爷喜不自胜，也大口大口地喝酒。小兰突然有这样的一种想法，既然父亲把自己当成摇钱树，那么我偏不让他得逞，既然你毁了我的人生，那么我也要毁了你的。

六

小兰不再是之前的小兰，她不再早早起床为一家人做饭，不再主动去收拾家，甚至不再笑。她时时刻刻都是苦着脸，仿佛所有人都欠她的。

大刚主动做了很多去温暖她，她不喜欢同床，就分着睡；她不喜欢做饭，就偷偷自己做，然后跟自己的父母说是小兰做的；她不收拾家，就趁着家里父母不在的时候，自己紧忙着收拾；她不笑，就老逗她，但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应。

小兰更加变本加厉，她大声地斥责大刚，甚至辱骂，诅咒。每逢父亲来信要钱，她都会说，如果给就跟他离婚。大刚不知道小兰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父母，只能依从她，但依然不能温暖到她冰冷的心。

小兰公婆也是很善良的人，他们也发觉到小兰的偏激，发现自己一直呵护照顾的儿子为了自己的媳妇做了很多之前从来不做的。但他们选择了沉默，因为，他们可以看得懂大刚眼中的爱，是那样的无法自持。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不冷也不热。慢慢大刚厌倦了，他也不再收拾，不再做饭，不再逗她。家里乱得插脚不进。小兰依然故我，没有衣服穿，就去买，没有吃的，就去下馆子。

昔日苗条的身材变得臃肿，蓬乱的头发，满是黄印的牙齿，长长的手指甲里面满是污垢。小兰从来不照镜子，她仿佛在走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就放弃了自己。

麻将桌成了她的新宠，她日夜的泡在上面，一掷千金。之前一分钱掰开花的小兰早就不见了。她还任那些陌生或者熟悉的男人，摸她的手，摸她的大腿，甚至捏她的脸蛋；

大刚在家天天唉声叹气，他就是怎么样也找不到方法，去如何温暖这个曾经是那样可爱、纯洁、阳光洋溢的女孩，他最爱的妻子。

七

三天三夜，小兰都没有回来，大刚问着路，找到了一直奋战在麻将桌上的小兰。一进屋的时候，一个老男人的手还搭在小兰的大腿上，小兰嘴里叼着一根烟，甚至都没有去管。

大刚的血一瞬间涌到头顶，他上去一把推开那个老男人，然后拉着小兰就走。小兰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她只是挣扎着要继续去玩。但盛怒中的大刚力大无穷，拎着她跟一个小鸡仔一样，拎着回了家。

一路上，小兰拼命地哭叫，但路人只是侧目，却没有人敢管。回到家，大刚把小兰扔到浴室，他打开淋浴头，用冷水直接冲向小兰。此刻的小兰却不再躲闪了，任冰冷的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头发、衣衫。在这种冰冷刺骨中，小兰却咧嘴笑了起来。

大刚还在喘着粗气，他绝对不能继续容忍小兰如此的作践自己。他狠心地冲了好久，好久……

然后，他扛着小兰走向他们的婚房，结婚之后，他们一直欠缺的新婚之夜，后延这么多天之后，终于在两个人的战争中成为现实。

八

父亲又上门了，他多次要钱没有得逞，这次直接上门，赖在家里死活不走。小兰横眉冷对，大刚坐在那里也不敢吭气。

小兰冷冷地对父亲说：“学你不让我上，我不怪你，家里穷。但你之前用两万逼着我嫁过来，让我和我爱的人分手。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我的幸福你根本就不屑一顾。”小兰说着，气得浑身发抖，“现在从今之后，你甭想在我这里拿一分钱。你毁了我，你也别想好过。”

“哼，好日子你想自己过呀，没门。你俩弟弟还没媳妇呢！你必须给我钱。要不我就让你妈去想法，弄不来钱，就别想吃饭。”

听父亲提到母亲，这是小兰的软肋。她心里一紧，但她仍然故作镇静地说：“你爱咋就咋样，我都活得像鬼一样了，别人会如何，我才不管呢？我妈要让你折腾死了，我就更没牵挂啦！你就在家等着饿死吧！”

父亲瞅着大刚，期待大刚可以帮他说句话，但很意外地，大刚的头却垂得更低了。大刚此刻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这样的老丈人，这样强装坚强的妻子，看着他们两个剑拔弩张。他终于了解到为什么小兰会如此的待自己，为什么小兰会如何恨她的父亲。

九

不再打麻将的小兰，仿佛换了一个人，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收拾收拾家，做做饭。甚至还哼着小曲儿，还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月季花。大刚看到她如此，真是喜上眉梢。

小兰买了一个手机，偶尔玩玩游戏，后来在小姐妹的指点下，居然还学会了上网。通过同学的同学的同学，她找到了李华的号码，她尝试申请添加好友，没想到，第一时间就通过了。

小兰的心情紧张到手脚冰凉，她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头像心中一片忐忑，他会说什么？还会是恨吗？

没有想到，点开李华的头像之后，闪出的是：“你好吗？我好想你！”

看到这几个字，小兰顿时泪流满面，她积攒多时的泪水倾斜而出。

“没有你，我怎么可能过的好？我也想你呀！”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聊了很久，诉说不完的相思在指尖潺潺的流淌。小兰最后说：“如果我可以走出婚姻的牢笼，如果我不再是干净的女人，如果我这样，你还会要我吗？”

“会，不管你如何？你都是我最爱的人。”

看到这些，小兰擦干眼泪，“我会尽快的，我一定要去找你。你等我呀！”

十

这几天小兰特别温柔，她先去剪了头发，回归到之前的齐耳短发。然后，她奋力把所有的衣服都清洗干净，然后一丝不苟地收拾这个家的每个角落。

晚上，大刚快回来的时候，她开始准备做饭，结婚这么久了，小兰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大刚回来，看到正在炒菜的小兰很惊诧，他不敢相信地站在小兰的身后，犹豫着从后面抱住小兰的腰。

小兰停了一下，但没有跟往常一样拒绝。

一顿饭吃得非常安静，大刚总是不停地抹眼睛，他自嘲说，辣椒太辣了，辣到了眼睛。

晚上，小兰也没有拒绝大刚的温存，月光下，小兰的身子逐渐呈现在大刚的身边，他努力控制自己，只是用手去轻轻地抚摸，怕自己的莽撞伤到小兰，他以为，自己这么久的守候，终于守候到自己的春天。

他轻轻地吻上小兰的唇，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和平的亲吻，他品味到最初见到小兰那时幻想的微甜，小兰是那样的羞涩，那样的温柔。让他再也不能忍住，一下子就拥住了他最爱的人。

窗外的月亮也躲闪进薄云当中，月光暗下来，仿佛也被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儿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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